大概我们都难免做过一些傻事,落下一些遗憾,于是,我们也就难免想回到过去,做事情做对,将遗憾弥补。但真回去了又能怎样呢?《大话西游》里的至尊宝为了救白晶晶,屡次使用月光宝盒使时光倒流,却都未能如愿以偿。我们不是错在这里,也会错在别的地方,我们会永远掉进同一个坑,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是掉落的姿势。现实就是这样,听起来有些悲伤、悲观,对吧?可是,断臂的维纳斯甚至比完整无缺的维纳斯更让人倾倒,世界上还有一种美叫“缺憾美”,而且,“你的负担将变成礼物,你受的苦将照亮你的路。(泰戈尔)”
逃离
过年的时候,我回了趟老家。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镇。那个小镇加上周边零零星星的村庄一起也不过上千人。所以,你一路走下去,几乎全是熟人。
那天我从县城回到镇上,坐的是公交车。说起来很不好意思,在外闯荡这么多年,我到现在也没混上一辆四轮,而这似乎是小镇唯一一件相当直观,且让你看起来风光体面的物件了。
我就那样坦然而落魄地,坐在公交车右侧靠窗的位置,欣赏着窗外冬日的景致,阳光撒在微风吹拂着的绿油油的麦田上,一切都很舒适静谧。我想,这就是乡下的小镇。你再落魄,也不会有太多人关注。
然后,一晃神的功夫,我发现了路边的一个身影。那是一个十年前曾经让我春心荡漾的姑娘的身影,那时我还是个懵懂少年,懵懵懂懂少不更事。是一个容易把一切美好事物都错过、美好事情都搞砸的年纪。
我慌乱中打开车窗玻璃,把头勾出去往回张望——我毫不顾忌这样做的安全系数有多低。没错,是她。令我惊讶的是,她竟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,只是,如果用我现在来看待女人的眼光,那些形容女孩子像雨露和花朵的形容词,可能会转换成前突后翘、丰满婀娜和白嫩水滑诸如此类荷尔蒙含量更高的描述词。
司机发现了我的疯狂举动,出于职业操守和粗暴的性格,一边行驶一边开腔对我进行斥责。平时嘴巴不饶人的我,回过头后竟然没有和司机一较高下,我示意司机停车,然后温和地朝他挤出一个笑脸,跳下了车门。
我完全不理会司机把我当成外星人,也不在乎一车人的诧异眼神。我就那样轻松地跳下了车。我觉得十年前错过的一切,被上帝这个无比可爱的老头又打乱重组,摆在我的面前,让我重新补救。这就好比考砸了的试卷,又让我重新填写一样令人愉快。
下车后我发现,就这么一耽搁,两里地的路程过去了。我耐着性子往回走,心情却越发变得忐忑起来。这不禁让我想起十年前。那时候我和她在同一个班级,她就坐在我的前面。
她是班里的班花,班里好多没长毛的小屁孩都装模作样地给她写那些幼稚到死的情书,可是,我看得出来,她看我的眼神和看其他小屁孩的不一样。当时的情况是,我喜欢把脚伸到她凳子的棱柱上,她喜欢把后背靠在我桌子的外沿上,我们俩就因为这个老是拌嘴,争得面红耳赤,语气却相当温柔,眼神也无比甜蜜。
我们互相之间都喜欢创造交流的机会,哪怕是从一个个争端开始。
可是,有天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,她忽然很神秘很郑重地扭过头来和我商量,能不能在放学的时候,帮忙把她的自行车给推出校门。
这我得解释下,当时学校离我家比较近,所以我是走读生,晚上可以回家睡觉。而她家在另外一个村子,比我家离学校还远了差不多500米,因此被划归为住校生,晚上只能住在学校。
我发问,那你怎么办?
她女汉子似的说,我翻墙啊。
我说,啊!
她说,啊个屁啊你,在墙外等着我。
我没有再说话。
她问,到底答不答应啊?
我矜持说,好的。
我的心跳得很厉害。我当时是多么胆小。虽然我心里也期待这种与她单独相处的体验。
结果,放学后,鬼使神差地,铃声一响我就直接跑出了教室,头都没回。这是无解之谜,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些什么,为什么会这么做。
冲出教室那一刻,我也很后悔。所以在冲出教室后,我还回头看了一眼,我看见她跟了出来,站在教室门口眼光逡巡地在校园的人流中寻觅我的身影。我确定她是在找我。可我还是决绝地掉头独自走掉了。就像被众神诅咒的西绪福斯——或者我根本就是那块石头,不管自己的意愿,被众神设定好了一味往山下滚的命运。
如果那晚我没有神经质般落荒而逃,也许我们会牵着手在月光下漫步吧。或者我骑着她的自行车,她在后面环抱着我的腰,又或者她骑着她的自行车,我在后面环抱着她的腰。当然,这都是在我胆子足够大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。
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,我们之间似乎多了层隔膜。哪怕有时候某一方想再挑起点事端拌拌嘴,却总是不得要领,尴尬收场。后来,我们渐渐地不再讲话了,直到初中毕业,我们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。
那时候大家根本没有电话、微信什么的联系方式。所以,我们失联了。那感觉就像:我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,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。
可是,很快我就又能见到她了。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,这使我对自己落魄的境遇也安之若素了。做了这么久的单身汪,我觉得我可能又找回了我的爱情。
嗯,近了,我看到了她。
可是,她旁边多了个小孩,一个两三岁的小胖孩,白嫩嫩粉嘟嘟的。这不会是她的小孩吧?刚才在车上我怎么没注意到?不可能不可能,这肯定是别人家的小孩。
妈妈,那小孩突然叫道。
她服下身子,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小孩粉嘟嘟的脸颊。
我停止了脚步,同时听到胸腔里有个物件碎裂的声音。没错,那是她的小孩。
然后,嗯,我该干些什么,我觉得方向好难辨认。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。我觉得时空正在变形,世界正在坍塌。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趁着她还没发现我,快速转身,我只能朝着反方向狼狈离去。实实在在,狼狈地离去。
我觉得时光又回到了十年前,而我,还是那个懵懵懂懂少不更事的少年。
没错,我还是那个懵懂的少年。我所要做的就是逃离。和十年前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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