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茎滑水跃 [樓主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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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第十六回 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
    姑妄言卷十六
    钝翁曰:
    钟生钱贵梦古城隍一段,虽是为钱贵赐目之故,却是点第一回题目。
    写钟生梦中搀着钱贵同行,扶着钱贵由傍边角门而入,唤钱贵同跪倒俯伏,拉着钱贵膝行到滴水檐前。不留心看去,不过是泛然说话,细细一看,句句是与瞽妻同走,此等细心,真令人不能及。
    写钟生之遇鄂氏,不但结去钟悛,且做将来收小狗子他母子团圆张本。
    钟生为官之法,凡历仕途掌刑名者,当书一通。置于座右,细心潜玩,不但凡罪者受福无量。而自己亦获福无量,写钟生做官好处,不过是夸他人品才能,到请裁太监监军一疏,余不觉掩卷叹曰:“世人岂无忠义为心者,只为大家因循过了。”钟生未上书之先,并不曾见一个言,钟生上书之后,触了圣怒,就有二十余员大臣为他乞恩,许多同年替他分罪。关爵又上疏力救,积阁老诸人又救,关爵一人唱之,自有和之者。齐之王孙贾,汉之周勃,便是千古来的样子。但恨没这一个先出头的人耳。
    程阁老子相业,虽无可传述者,其居官之廉介,世之所无,余知之甚悉,故表而出之。可为万世为官者之师范。
    写宦实,虽是写他始末事迹,却实是写钟生,不是这一番苦苦力争。宦家父子朝夕感恩戴德,报以厚产,后来钟生回家,两袖清风,何以养廉,何处居祝且宦家事中,又带写刘太初之清高情义,并梅生、郝氏、竹思宽诸人,不致寂寞,连美郎也就便一提,我不知作者之心,何精细至此。阎良、创氏、傅厚之辈,举目皆是,特详写之,以供识者之笑,不但为此辈之铖砭,亦是救颓俗之菩提心。
    写代目遇祖母父母,不但使钟生有东道主人,他一部书内,没要紧的人不肯漏去一个,何况戴迁有关系者,此犹在次之。因此而得遇郗氏,又是特出这一个女中丈夫。云须眉所不及也,且又后来荣公流寓土山,作易于仁结果张本。
    钟氏弟兄同室操戈,推刃同气,大约世上家庭之内,往往有之。至于知县刑厅,满心要钱,满口说道理话,亦未必不个个皆是也。试听知县之劝他弟兄,刑厅之责备都氏,说得何等大方,真是老子。
    童自大破吝延宾,虽写其非昔日之鄙啬,借此成就五对小夫妻,使众人打成一伙亲眷。
    或谓钱贵多年瞽目,一梦便得重明,未免似荒唐。余曰:“不然,此一部书,都无中生有,极言善恶相报应,警醒世人耳。”钱贵之目不如此写,不见报应显赫,况亦不足为异。如裴度之种帝王须,丁谓之换鬼眼,鸡冠秀才之三耳,皆见于正经书内,岂尽荒唐者耶?况瞽目重明者,载之各书,比比有之。
    第十六回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
    附:戴家父女无意喜相逢钟氏弟兄有心恶倾害话说钟生在家读书,光阴荏苒,倏尔残冬。他夫妻一日拥红炉,赏瑞雪,饮佳酿,谈清话。钱贵向钟生道:“向日妾家与古城隍庙相邻,我自与君定盟之后,许下一愿,保佑君秋闱得意,早谐连理,若果如所愿,亲到庙中叩谢。今宿愿俱遂,妾意欲明岁新正元旦,要同君去酬还,君愿若何?”钟生道:“古城隍神系汉朝大将纪信,因代汉高帝诳楚焚死,忠义成神,后封王,立庙于此,极其灵感,既有此愿,应当酬还,到期预备香供,我与你同去。”
    捻指间,腊尽春回,已是新年朔日。那钟生与钱贵备了猪羊酒果,香花纸烛,清晨到古城隍庙去还愿。到了庙中,焚疏化纸,上香点烛,二人跪在地下,默默祷祝了一会。叩谢已毕,散了福物然后归家。
    夫妻二人摆上酒来同饮,庆贺新年,说说笑笑,欢欢喜喜。天晚共寝,方朦胧之际,忽见一尊金甲神说道:“大王升殿,命召你夫妻二人。”钟生钱贵听说,不知来历,慌忙起身,问道:“请问尊神,大王今在何处?”神道:“你但随我来。”钟生只得搀着钱贵同行【搀着同行。一。】。约有数百步之外,见一王居,金线朱户,碧瓦飞檐,高门大戟,甲士环绕。神道:“你且在此,等我禀报。”须臾出来,道:“大王命你进去。”钟生扶着铁贵,【扶着钱贵。二。】由傍边小解门循循而入,到丹墀下,遥望殿上坐着一位王者,傍侍官吏数百,庄严贵重之至。慌忙跪下,唤钱贵同跪倒俯伏。【唤钱贵同跪。三。】只听得那王者道:“着他上来。”众人传呼,钟生拉着钱贵【拉着钱贵,四。】,膝行到滴水檐前,那王道:“早间尔夫妇酬愿,鉴尔虔诚,吾神已歆其祀。”他夫妻听了,方知是古城隍,忙顿首道:“某夫妇蒙大王恩庇,得遂鄙心,但恨无可上报圣恩耳。”王道:“尔夫妻虽是今生之缘分,却是前世之往因,尔可能记忆否?”钟生道:“某下土愚士,已昧往因.求大王指示。”王道:“此一种公案,俟将来期到再为明剖,今只将你二人往事示知。尔钱贵前生姓白,生得颇有姿容,却爱富嫌贫。尔钟情前世姓黄,家资富厚,欲求白氏为婚,白氏倒也心愿,因他父母见你生得奇丑异常,不肯依允,故尔二人遂两地相思而亡。吾神因白氏爱钱,命姓钱家做女。【世上姓钱人家女儿,皆前世爱钱者耶?】为他不分好丑,故罚瞽目为娼。【此等人应当如此罚之。】尔钟情前世不过痴愚,却无过犯,怜你枉死,故使你初为贫士,复查尔颇有善行,后博一第终身,与钱贵先做烟花友,后成结发缘,了却前生相思之债。钟情本止一第,因尔多情种子,不负初盟,谦谦自下,度量宽宏,见色不迷,持身以正。吾神资尔后福,还可发甲为官。【此处着眼。】但好心常存,切勿改变。那钱氏因尔矢贞不妒,良家也是难得。何况烟花,今赐尔二子,与钟情共守白头,但尔后来还有命妇,再赉尔双眸。”因命左右道:“将他眼光还与他安上。”只见一个黄巾力士,手中拿着两个明亮亮如夜明珠一般,走到钱贵跟前,向面上一掷,回身禀道:“已还他了。”那钱贵只觉眶中一凉,透人心髓,把双眼一睁,无不备见,他夫妻二人欢喜得只是叩头。王又道:“去罢。”他二人爬起,慌忙走出。【自己重明,不复用搀扶矣。一丝不错。】倏忽鸡鸣,钟生欠伸而寐,细想前梦,宛然在目,适钱贵亦醒,忽见残灯将灭,因大喜呼钟生道:“我两目皆明了。”钟生忙起身一看,见他娇滴滴一双秋波,不胜欢喜。遂将自己的梦说了一遍,钱贵谔然道:“我与郎君所梦,一字不差。”方悟他夫妻二人初遇即两情相爱,乃系宿缘。遂道:“神灵显赫若此,真可畏也,我二人当叩谢。”就起来梳洗,焚香叩拜了神恩。钱贵与钟生多半载的恩情,今日方得观良人的相貌,欣喜非常。
    一个多时旧识,今方得观檀郎的芳颜。一个半载恩情,此刻才观娇妻的俊目。一个耳畔声音无异,只目少差一个。眼前光景皆新,欢心如涌。他夫妻惟戴城隍的新恩,更笃前生的旧好。
TOP Posted: 04-12 17:35 #207樓 引用 | 點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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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他夫妻见是前世结下的姻缘,更加恩爱。钟生见神说资他后福,越发存好心,做好人,行好事,以答神佑。不觉过了上元,打点行李路费,择日上京会试,选了正月二十二日长行。众亲友得知,送程仪的一概璧谢,请饯行的终日不断,【钟生致仕回时不过数载,非比丁公化鹤始归。今日送程议饯行诸人,那时何不见一个接风者,古今势利。】钟生无暇,只十分推辞不却的,方才领请。先一日,他妻妾治酒,家安饯别。到晚来上床,又饯了一番,此乃心至之情,不用细说。次日起程,虽送者多人,钟生都辞回,惟梅生送到江干,方才分袂。钟生渡江到浦口,雇了一乘驮轿自坐,两个家人骑了脚骡,长行进京。
    一日将午,到了清江浦地方。忽起大风。掌鞭的道:“爷,今日风大,恐过不得河?老爷不如在这里住下罢,前边河沿没店口。”钟生依允,就拣了一座干净客店住下。钟生在房内坐了一会,见天色尚早,到店门外街上闲步闲步。看那来往的人甚是热闹,正看时,忽见一个妇人衣裙褴褛,在河下洗了许多衣服,抱了上来。钟生看了,好生面熟,一时想不起。他哥哥钟悛撇他时,他已十一岁了,今虽离了十年,还隐隐有些记得,忽然想起,道:“这人好像我嫂嫂鄂氏,如何来在这里?”也只疑模样相同,又不敢问,见他同着家门口一个妇人讲话,是南京声口,越发动疑,留心看着走入一间破草房内去了。钟生走进店来,问店主人道:“你隔壁这家姓甚么,我才听得那妇人说话,好像我们南京城里的声气。”店主人道:“这妇人原是南京来的,他前夫姓钟,就是小店上业主,他家前岁为了一场官事,才把这店卖了与我。”钟生道:“你可知这姓钟的叫甚名字,这妇人姓甚么?”店主道:“听得人说这妇人姓鄂,他前夫卖房文书上的名字是竖心傍,放个俊字半边。我问人,就是荃字,又有念俊字,我到底不知叫甚么?”钟生听了,知是哥嫂无疑,忙问道:“如今这姓钟的往那里去子?”店主道:“就是那年为了官事出来,不久就死了。这妇人孤身,又没个亲人,无穿少吃,嫁与隔壁这何尚仁为妻,才得一年多光景。”钟生又问道:“你可知这姓钟的是为了甚么官事,后来是害甚么病死的,他有个儿子往那里去了,这妇人现嫁的是个甚么人?”那店主道:“说起来话长,爷请坐着,我慢慢说与爷听。”叫走堂的拿了张椅子放下,钟生坐着。
    他道:“这个姓钟的先开店时还好来,这个地方是今大码头,来往的人多,倒也兴旺了些时,这肏娘的到后来刻薄不过,在客人们身上一个钱算得筋尽力出,因此到他店中来歇的就少了。那一日,有一个做小卖买的老儿,在店中住了一夜,次早开发店帐,少了一个钱,他决定不依,那老儿身边又没一文,许到街上卖了东西送来还他,他又不肯。那老儿嘴里不干不净,嚷嘟几句是有的,不提防被他夹脸一掌,不想有年纪的人,大清早空心肚里,被这一掌打昏了,一交跌倒,刚刚撞在一块石头上,把脑后磕裂,当时身死。他在这里住了七八年,只许他占人便宜,他从来一文舍不得,街邻素常都恨刻薄,到了官,就把他证住了。官府也恼他为一个钱这样刻薄,定要问他个抵偿,他急了,只得将这房子卖了与我,上下打点,房银子那里得够,这一下把这肏娘的家俬抖了个罄尽,才问了个过失伤命,便追烧埋银两给与尸亲,官事完了出来。【他也就是属太监的,净了身了。】租了两间房子住着,不多时便病死了。他的儿子我们不知道,只知这妇人丈夫死了,没得依傍,才嫁了这何家。他男人是天妃闸的闸牌于,家中穷苦得很,这妇人靠着替人浆洗衣服过日子。姓钟的这拉牢的囚,刻薄了一生,落了这样个下场头,也就是现世现报了。”钟生听了,不觉掉下泪来。店主惊问道:“这人莫非与爷上有亲么?”钟生含泪道:“这就是我先兄,我幼时只知他离了家乡,并不知他搬到这里?”店主人听得是他哥哥,惶愧不安,忙赔罪道:“我不知是爷的令兄,言语中多有得罪,爷上宽恩,莫要计较。”钟生道:“店主不知,这有何妨,不必介意,我家嫂虽嫁了人,我要去问问先兄骨榇在那里,并侄儿的下落,烦主人家同我一去为感。”店主道:“小人当得奉陪。”忙跳出柜来,同钟生走入隔壁何家,在房门外叫道:“何大嫂,有位令亲钟爷来会你说话。”
    那鄂氏正在房中捶衣服,听见,忙开了门,认得是店主,问道:“大爷说甚么?”店主指着钟生,道:“这位是上京会试的钟爷,有句话来问你?”那妇人让进房,钟生同店主进去。钟生向妇人作了个揖,妇人忙把破衣袖扯了扯,回拜,道:“贵人爷折死我了,爷有甚话吩咐的?”钟生看那房中惟有一张破板床,铺着个草荐,连坐的板凳都没有,只得站着说话。
    你道钟生离鄂氏时,他才十一岁的孩子,倒还认得鄂氏。至于鄂氏,那时已二十多岁的人了,如今倒不认得他,是何缘故?彼时鄂氏已是大人了,虽隔了十年,不过老苍了些,规模不得改,故此还依稀认得。钟生那时还是个小孩子,今日长大成人,模样改变,且如今又是贵人体统,鄂氏也决想不到他有今日这一日。虽听说是姓钟,就仿佛有些相似,自惭形秽,【此语令人伤心。】也不敢混认。【为穷字放声一哭。】钟生堕泪问道:“嫂嫂你不认得我了么?我就是钟情。”那鄂氏细看了一看,也就起来,道:“原来果是二叔,你哥哥当年撇了你来。”钟生止住道:“已往的话都不必提,哥哥的事,方才店主说了,我都知道,我来只问我哥哥的骨殖今葬在那里,我侄儿小狗子往那里去了?”鄂氏道:“小狗子那奴才,自幼不成器,好吃好赌,家中的东西无样不偷,你哥哥三番五次也打不下他来。后来大了,越发不成人,你哥哥为官事破了家,弃了房子,后来事完了,还剩有二三十两银子,还想做个小生意糊口,不想被那斫千刀的输急了,夜间偷了去,连他也不见了。你哥哥着了一口重气,得了病,又没钱吃药,厌缠了些日子就死了,连棺材也没有。街坊上各铺面化了一口棺材。那里还有力量买地埋葬,就烧化了,撂在河边水葬了。我无依无倚,少穿没吃,租了间房子住着,又没房钱与人。死守了半年,没奈何,才嫁了姓何的这家。小狗子到如今总没个信儿,我听见人说他投了一个做官过路的,当家丁去了。”又哭着道:“你见我这么贫苦,二叔,你如今已是贵人,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,你就不看我,看你过世的哥,照看我照看,只当积阴德,我替你念佛罢。”
    钟生也不答应,含着泪,同店主辞了回来,到店中,忙取了些银子,烦店主买了些祭礼,香烛包皮纸钱银锭之类,又烦店主收拾了一桌供,到晚来,在河沿上摆设停当,招魂致祭,焚香化椿。哭了一场,哭得好不伤心,连店主凄惨得也掉了几点泪,上前扶住,劝道:“令兄死才不能复生,爷长途辛苦,保重要紧。”再三劝止,钟生方奠了酒,回店中来,叫将祭品收了,送了些与店主,又送了些与鄂氏,余者分散与家人骡夫。钟生晚饭也不曾吃,悲切了一夜。
    次早起来,拿了四两银子,烦店主送与鄂氏。鄂氏亲身过来千恩万谢,鼻涕眼泪的哭了回去。钟生辞谢了店主,起身渡了河,到王家营住了一宿。次早上了驮轿,家人各骑了骡子,往北直发。
    到了京中,觅了寓所,到了场期,考试过,放榜时,又中了进士。他的座师姓乐名为善,系北直隶顺德府人。现任礼部侍郎。见他少年老成,十分相爱,殿试之日,殿在二甲,选人庶吉,后考选衙门,在刑部观政,升了浙江司员外。钟生到任之后,差人接了家眷来京,不必烦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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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那钟生在衙门中,惟以救人除弊为念,把本司中历来旧弊,一概清除,凡有公事,定然细心审究,恐有冤枉,一文不要,百事从公。他将本司重囚,现在监禁的旧案,悉调细看,稍有涉疑者,即提来复审,平反者甚多。他亲执到堂上面讲,堂上道:“此皆贵司未任之前所审定者,与贵司何事?”钟生道:“司官若不在衙门,不在其位,则不敢谋其政,今既待罪,本部但恨司官职微,不能将十四司案卷尽勘,使狱中无冤民,稍报圣天子洪恩之万一,若知之而模棱不言,岂不愧李目知乎?”堂上又婉说道:“贵司所言固是,若必欲正之,独不为同僚地乎?”钟生道:“刘诚意仲君刘景对成祖云,臣当让者不敢不让,不当让者则不敢让。君臣之际尚且然,更何况于同僚,同僚诸公果决狱如神,司官师之不暇,何敢多喙耶?既知有枉,则不敢顾同僚之面情,和光同尘,而使无辜至于死地也。”堂上拗他不过,只得依他,间或堂上断事微有差谬处,他再三执理面争,不肯媚人害人。
    一日,堂上大怒道:“你少年新进何知,视我反不及耶?”钟生道:“司官虽幼而不能,蒙皇恩不以为不肖,谬擢今职。司官既知之而曲随老大人,是上负圣恩,下欺老大人矣。且司官所执者,不忍人有冤耳,并非一己之私,老大人请细察,司官若有徇私之情,参革议处,卑司领罪无辞。昔范纯仁谓司马温公云:公为宰相,则不许他人言耶。若谓司官以老大人为不及,则司官岂敢?圣千虑犹恐有一失。司官之力争,正是敬爱老大人处。”堂上道:“少年人不可执一己之见,当为功名惜。”钟生道:“司官幼失怙恃,无苦不备尝,甘于淡薄久矣。今虽侥幸一官,除奉禄之外,司官不敢妄取一文,其寒薄犹如昔年寒士时也。此官有也可,无也可,功名富贵四字,司官并不介意,惟之心力于朝廷,至于死生祸福,听之于上苍而已。”堂上道:“贵司每每固执,不惧有失出失入之故耳。”钟生道:“司官若不能洞悉其事,安敢妄言。若果有无罪而失入,有罪而失出,自有朝廷之法在,司官领罪,何敢辞焉。”堂上要谪他的谬处,细细详察,件件俱是,又心服他,只得依允。
    这浙江司系十四司之首,凡各司有事,此司皆同审问,堂上先也有些恼他,原将几件疑难事发与他审理,他一见便能烛奸,冤者伸之,强者抑之,恶者除之,善者旌之,多年老吏还不能如他这等历练。堂上见了,反着实敬爱起来,后来见他说堂,都霁颜相待。这些同僚中,或有些私弊,料道瞒他不过,再三婉恳,他见事体无大关碍者,却不过面皮,只得依允。或欲分惠于他,他一文不受。所以这些同僚中,虽然妒恨他,又都敬惧他。他又时常传四个司狱司道:说世间人之恶,莫过于禁卒。所以置于娼优隶一流而居于末,古人有深意焉。此辈只图饱他私囊,不顾犯人死活,遇穷苦罪人,不能饱他所欲,则百般凌虐,该司要常常稽察,着实严禁,万不可猫鼠同眠,任其肆恶。本部若有所闻,恐该司不能辞其责。昔于公治狱,大兴四马之门,何处无非恶积德。本司也着人缉探,若禁座仍悛恶不改,本司自当呈堂重究,但诸公恐亦难免疏失之过,勿谓我之不早言明。又常叫众禁子,吩咐道:“本司虽非提牢官,但我既在刑部,狱中事我就管得着,本司素知尔等不法,凌虐囚犯,索诈要钱。但他犯的是朝廷的法,杀剐流徒,他自无辞,不曾犯了少你禁子钱的罪。又加一等锁杻,那是他应受者,尔等若加一非刑而索贿,岂大明律中另有此一款耶。既往不究,此后须改过,若仍前肆恶,本司查出,尔等勿以性命轻试,本司言出必行,尔等务要小心。”众人知他连堂上都不怕,倒也都惧他。收敛了许多,每月唤提牢主事,他便谆谆恳嘱,严约禁子,恩待犯人,不但是做提牢的分中当为,且暗暗积了多少阴骘,众同僚也都为他所感,在狱中留一片心思。狱中犯人闻知,无一个不感激他。
    司中这些书办衙役,在外索贿,他都细心体察,若些须无碍的钱,他也放松一着,并不说破;若稍有关系,初则叱辱,再则重处,无不凛遵他的法度。又严谕家人不许向为事人需索,凡有犯事的人,都暗暗祷告,求分在他司中为幸。后来如有犯人经他一审,心悦诚服,没有称冤者。他轻易再不肯动夹棍,向同僚道:“人之一身虽有贫富贵贱,无非本于父母,血肉之躯,以此三本囊头中加之,何事不成?而内中为冤多矣,至于谋反叛逆,江洋大盗,固执不招,又有证据甚明,则不得不用此,若其次之罪,自可以细心揣得,何须借此酷刑。况我辈不幸而为刑官,若一任性,使犯人受其楚毒,诬板枉认,致人破家丧命,其利害非校不但恻隐之心四字有愧,且损了许多阴德。我见近日掌刑诸公,竟以夹棍为儿戏,勿论事之大小,先以夹棍示威,视比杖朴犹轻,是岂有人心者哉。我见《感应篇》内云唐朝师德娄公,一生盛德谨慎,尚失人人罪,以致减禄损寿,何况我辈,敢不细心体察。众人皆知其迂,【钟生向诸人说天理话,犹如孟夫子向齐梁诸公讲王道,人焉得有不谓之迂者?】他又将吕叔简先生所作《戒刑》一篇,参以己意,有关于事时者,细心添减,手录一道,帖于官厅之内,以劝同僚云:盖用刑之心,其发如火,其流如波,急宜之以止。常存此心,便有学有养以调伏之。不见我贵人贱,不知此德彼怨,即是圣贤器,岂仅仕官楷模哉。愿居官者留心悉戒,而傍观者亦宜戒人。勿自认风霆为至教,而相谀怒骂皆文章,则世道人心之厚幸矣。?
    五不打
    老不打,幼不打,病不打,人已打我我不打,衣食不继不打。【饥寒切身,打后无钱将养,必死。】五莫轻易打宗室莫轻打,官莫轻打,生员莫轻打,上司差人莫轻打,妇人莫轻打。【恐有冤枉,妇人羞起,多致轻生。】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,【适速其死。】人忿勿就打,人醉勿就打,人随行远路勿就打,【不能将息,日逐跋涉辛苦,亦恐致命。】人跑来喘急勿就打。【六脉奔腾,血逸攻心,未有不死。】五且缓打我怒且缓打,【盛怒之时,尚何所惜,万不可怒时责人。书云:如得其情,则哀矜而勿喜。喜且不可,况于怒乎?】我醉且缓打,我病且缓打,【病中多有火性。】我见不真且缓打,【错后难更。】我不能处分且缓打。【遇难处之事,难凡之人,一时粗浮,不应所终。而遽加刑,后难结局,且费区处。】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,已夹莫又打,【重刑难受,血脉奔溃,又加刑则,岂有不死。且夹棍不列五刑,小民受此,终成废疾,难以趁食,切宜念之。即审强盗,因夹成招,此心中放不下。惟多方设法,隔别细审,令其自吐真情,于心斯安。此等酷刑,终不可用也。】要枷莫又打。【屈伸不便,疮溃难调,足以致命。若罪心应责,莫如放枷时责之。】三怜不打盛寒酷暑怜不打,佳辰令节怜不打,今方伤心怜不打。【不值不幸,家中正有伤心事,如遭丧失火等类,又加刑则,鲜不轻生。】三应打不打尊长该打,为兴卑幼讼不打。【大关伦理世教。】百姓该打,为与衙门人讼不打。工役铺行该打,为修私衙或买办自用物不打。【不但纵役为恶,且大坏名声也。】三禁打禁重杖打,【轻杖即数多亦不伤生。且我见责之多,怒亦稍息。若重杖,只见少数而人已大伤矣。】禁从不打,【皂隶索贿不遂,每重打腿弯,致有筋断而死者。或打在一处,溃烂难治,因而致命。】禁非刑打。【刑中只有鞭杖二种而已。用皮靴底打嘴巴,此何刑也?独不闻“面非受之所”之语乎?古之笞刑最轻,因其笞背,恐震及于心,以致伤生,故革之。今刑皆打背花鞭杆,岂不更重于笞乎?是朝廷恐人伤生,欲轻其刑。而刑官特重之戕命,于心忍乎?】钟生但审事之时,不论大小,无不尽心思维,然后才审。细细问明了,可完之事,或打,或枷,或放,再不肯留滞。他道:“小人穷苦,淹留一日,多费一日用度,轻犯容易不肯发仓发监,恐受禁卒之害,但命招保听候,到了重犯有不招成者,他体其情,真罪。”常善言抚谕,道:“本司岂必欲置尔于死耶?但尔自作之孽如此,我何敢枉朝廷之法以宥尔,若不实承,受刑之后犹不能免,何苦多受一番苦楚。”所以有罪者尽皆自认,虽然认了,他必在内中细求,有一线可生之机,必婉转出之。若万不可以,然后惨然下笔。【世间果有此等官耶?吾闻其语矣,未见其人也。】他不但不妄动刑审事,从不疾言厉色骂人。常向着同僚道:“他犯法,自有朝廷之法在,律中无一骂罪也。谁非父母所生,开口便伤人父母,此乃市井小人恶习,我辈既是衣冠仕夫,岂可若此。”但是他审的犯人,出来都道经钟生爷一番,我们虽死犹感恩德也,因此人将他的姓分开,放了他的外号,背地才都称他为钟重金。夸他人品才干比金子还贵重之意。权且按下,再说那宦实向日拜在魏忠贤门下做个干儿,他不过是功名念重,恐有差跌,倚他为靠山之意。不能求福,希图免祸,只算屈体的小人,却不曾如崔呈秀、阮大铖、田尔耕那些助纣为虐的干儿走狗。倚了没卵袋的老子的势,要害人利己,无恶不作。后来魏珰事败,奉旨着多官议罪,众议定了覆奏。略云:臣太子太傅尚书等官苏茂相等题,为遵旨会议事,奸恶魏忠贤,串通逆妇客氏,逼死裕妃,革夺成妃,戕害缙绅,盗匿珍宝,包藏祸心,谋为不轨。议得魏忠贤、客氏俱依谋反大逆律,皆凌迟处死。其崔呈秀并五虎李夔龙等。五彪田尔耕等,相应比照结交近侍官员律斩。其魏忠贤之子侄魏良卿、魏良栋、魏鹏翼等,暨客氏之子侯兴国,皆决不待时。其厮养干儿傅应星等,皆绞。其门下用事人杨文昌等,发配烟瘴充军,云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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